【贝万】灰烬之火 06
东城与西城之间的内战，持续了将近半年的时间。没有任何一方愿意退让，直至愈燃愈烈的战火烧遍了HP国的大半片土地。
也许有人认为，战争意味着无可挽回的生命，意味着被炮火熏得焦黑的树木；
而对于亲自上阵作战的王昊而言，战争就是一场将人身心彻底摧毁的酷刑——
最初对往日的战友挥动手中光剑时，他也曾有过痛苦挣扎的经历。而在短短的几个月内，他已经杀得逐渐麻木，即使看见昔时同窗的机甲被斩作两半，心底也不会泛起丝毫波澜。
那台红黑色的“Number One”身影迅捷，形如鬼魅，所到之处，敌人无不丧魂落魄，拼命闪避着王昊凌厉的攻势。
有时候下了战场，王昊甚至不敢照镜子。他害怕会从明净剔透的镜中，看见那个面目全非的自己——
他不明白，明明自己体内的血都已经凉了，为何却依然能够安然无恙地活在这个世界上？
为了增强自身实力，东城与西城都在不断加固防守，同时加快速度研发新的机甲与装备。
是年8月11日，在姚力冲等人的努力之下，红花会的第一台双人机甲“Fresh”终于问世。它比普通的机甲更具威力，同时也更加考验驾驶者的能力。
如果两位机师没有足够的默契，不仅无法让双人机甲发挥出巨大的威力，还会令它的实力大打折扣，甚至可能不如普通的机甲。
考虑到李京泽与王昊的作战配合度最高，两人的关系也非常亲密，红花会众人经过一番商议之后，最终决定把第一台双人机甲交由他们二人使用。
“可是我根本没有开过双人机甲……”
王昊对此有些犹疑不决，他担心自己的经验和能力不足以驾驭这台凝聚了无数心血的机甲。
“老万你怂个JB啊，我们谁也没开过这种机甲。”刘嘉裕倒是对他们信心十足，“这玩意儿要是用好了，说不定会成为制胜的关键。”
李京泽仰首望着面前那台蓝白色的机甲，想到自己未来将要与王昊坐在同一个驾驶舱内，共同配合作战，不知怎么的，心下就生出了几分跃跃欲试的期待感。
“我觉得可以。”他扬起嘴角，对身旁的人发出了邀请：“老万，一起试试呗？”
王昊迎上李京泽的视线，从那双凝满碎星的眼眸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。
“成，那就试试看吧。”
刘嘉裕等人的判断是正确的。
李京泽与王昊之间，仿佛拥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默契——他们无须经过多次练习，就能配合得天衣无缝，一坐上驾驶座，便如同蛟龙入海，尽情徜徉于那片神秘的深蓝色中。
双人机甲霸道而强悍的攻击力，在他们两人手上得以尽数发挥，每次出击均是战功累累。
然而，伴随功勋而来的，是无尽的痛楚与噩梦。
当李京泽无意中发现了放在王昊房间里的安眠药后，他捏着那个棕色的药瓶沉默了良久，才原封不动地将它放回了原处。
没有人知道李京泽那天对王昊说了些什么。
但是从那以后，李京泽每夜都会搬来一张木椅，守在王昊床边，陪伴着他入睡。直到王昊安然入梦，李京泽才会悄然离去，回到自己房中。
双人机甲毁灭性的破坏力引起了东城军的忌惮，李京泽和王昊驾驶的“Fresh”也因此成为了对方集中攻击的目标。
在一次混战中，红花会的其余机甲被数量庞大的敌军冲散，独留一台双人机甲面对漫天光束与火舌，顽强抵抗。
“警告！左侧机械翼已损坏！”
“警告！光盾剩余能量即将告罄！”
李京泽不慌不忙地操纵着机甲，在天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，任由无数炮弹在自己身后猛然炸开，声如雷霆。
“砰！”一枚霍然袭来的激光炮击中了“Fresh”的机身，剧烈的爆炸霎时震碎了机甲内部的设备。许多坚硬的碎片从高处坠落，砸向了下方的驾驶座。
“老万！”
李京泽瞥见悬在王昊上方那块摇摇欲坠的碎片时，身体比大脑更先一步作出了反应——他飞快地解开了腰间的安全带，随即扑过去护在了王昊身上。
在如此猛烈的火力之下，“Fresh”最终寡不敌众，带着一身伤痕轰然坠海。
“老贝！老万！”沙沙作响的通讯频道中传出了丁飞模糊不清的声音，“你们还好吗？听得见我说话吗？”
“飞哥，我没事……老贝头部受伤，昏过去了。”
王昊忍耐着腰间伤处传来的疼痛，随手擦了擦唇边淌落的鲜血。他松开安全带，费劲地从驾驶座上站了起来，一步步挪过去，查看着李京泽的伤势。“老贝，老贝？你醒醒！”
李京泽双目紧闭，额上狰狞的伤口正汩汩流出血液，令人触目惊心。
王昊从机甲配备的医药箱中翻出了止血的药物和纱布，迅速为李京泽包扎好伤口，然后才开始处理自己身上的伤。
“我搜到你们的坐标了，坚持住，潜艇马上就过来了。”通讯频道那一头的人换成了刘嘉裕，“老万，你……这边……”
从通讯器中传来的声音越发模糊，王昊意识朦胧之际，只能依稀辨认出几个词语。苟延残喘的通讯器勉强坚持了一阵，便被渗入机舱的海水吞没。
破裂的机身完全无法阻挡海水的入侵，不过片刻之间，那冰凉的液体就已经没过了两人的腰部。
王昊在驾驶舱内找到了两个备用的压缩空气瓶，却发现其中一个已被爆炸震裂，于是将剩下的那个气瓶留给了李京泽。
他为李京泽戴上空气罩潜水器时，心底无可抑止地掠过了一丝淡淡的恐惧感，其中还隐约夹杂着几分不甘——
原来我也是怕死的。
王昊自嘲地笑了笑，随后温柔而坚定地将李京泽抱在了怀里，努力为他挡去冰冷海水的侵蚀。
李京泽，你一定要活下去。
如果说，我的世界已经变成了一片灰烬，那你就是其中最亮的光。
李京泽醒来的时候，天色还没有亮。
负责守夜的刘嘉裕正坐在床边的椅上打盹，听见身旁传来的声响，立刻就睁开了眼。“醒了？两个小兔崽子，可把我们给吓的……”
“老万怎么样了？”李京泽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，蓦然感觉眼前一花，最后不得不在刘嘉裕的瞪视中重新躺了回去。
“老万……还没脱离危险。”刘嘉裕叹了口气，“机甲上有一个气瓶裂了，他把那个完好无损的气瓶留给了你。”
“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儿，早知道就不让你俩开这台机甲了。”
李京泽默然不语。他不曾料到，自己下意识想要保护的人，最后却因自己陷入了生命垂危的境地。
他抬目望着屋外沉重的夜色，原本清明的眼神渐渐变得恍惚起来。
伤势有所好转之后，李京泽心急火燎地来到了王昊的治疗室外。
他隔着玻璃窗户，只朝里面看了一眼，便不忍心继续在这里待下去——
王昊脸上覆着一层透明的氧气罩，发白的双唇就像墙上剥落的油漆，干燥得几近开裂。他看上去十分脆弱，只能依靠身上连接的各种仪器来维持生命。
“现在不能进去。”一名医师从李京泽身旁走过，轻声提醒道：“等伤者度过危险期后，你们才能进去探望。”
“我知道了。”李京泽强忍着蔓延到眼眶边的那股温热，而后别过了头，不再去看躺在治疗室里的人。
他在治疗室外守了一夜，受伤初愈的身体异常疲倦，但始终没有睡意。
熬到后半夜时，李京泽终于抵挡不住困意，迷迷糊糊地倚在长椅上睡着了。
他梦见自己身处一处墓园中央，四周竖满了一排排灰色的墓碑，就连空气也变得幽冷森然。
他往前走了几步，俯身擦去一座墓碑上沾染的灰尘，然后看清了上面的内容。
那光滑的石碑上，优雅而残忍地刻着一行端正肃穆的字样——
“PG One 王昊”。
“老万！”
李京泽蓦地惊醒过来，发觉眼前是医疗部安静的长廊，顿时长长舒了口气。
他起身透过玻璃望去，见王昊安详地躺在床上，治疗室中的仪器也依旧正常运作着，总算放下心来。
在此之前，他从来不曾想过……如果有朝一日，王昊真的从他的生命中离开，那他应该如何承受这一切。
或许在李京泽的潜意识中，王昊是永远都不会离他而去的——无论是作为什么身份而言。
大概只有在面临失去之时，他才会真正认识到这个人对于他的重要性。
“正在检测内部零件，进度：32％……”
李京泽走进机甲室时，姚力冲正在保养王昊的“Number One”。它红黑色的外壳上流动着迷人的光泽，崭新如初，仿佛正在等候它的主人归来。
姚力冲抬头和李京泽打了声招呼，旋即又低下头去，继续在连接机甲的光脑上输入指令。
姚力冲并非对王昊如今的状态毫不知情，但他也明白自己帮不上什么忙。
他唯一能做的，就是替兄弟修好机甲上的每一处损伤，然后等待对方回来，心满意足地启动自己的战机。
李京泽在机甲旁边伫立许久，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：“我能进去看看老万的机甲吗？”
既然现在见不到人，那么看看王昊的机甲，也是好的。
“可以。”姚力冲叮嘱道，“别把线路弄乱就行。”
李京泽沿着铁梯小心翼翼地攀上了“Number One”，进入驾驶舱时，并没有发现这台机甲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。
他熟练地按下启动键，冷不防听见了王昊设定的启动语音，登时当场愣住——
“老万，我喜欢你。”
“主人，欢迎回来！咦？你不是我的主人啊。”
机甲的智能系统热情地对来人表示了欢迎，发现对方并不是王昊，遗憾地叹息道：“你没有权限，所以我不能配合你进行战斗。反正来都来了，陪你聊聊天总是没问题的。”
这是……他自己的声音？
李京泽尚未完全反应过来，干巴巴地应了一句：“我是你主人的朋友。”
“哇！你的声音和我一模一样耶，你一定就是我的语音原型！”智能系统诧异地叫了一声，“我的主人经常提到你，你们两个的关系肯定很好吧？”
李京泽耳边回响着智能系统滔滔不绝的声音，脑子里想的却是他刚才听到的启动语音。
他无法想象，王昊每逢出战时，一遍又一遍遍地听着这样的开机语音，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。
这是王昊一直期待着李京泽对自己说出的话，可惜他从来都不曾真正听到过。
——或许他至死也听不到了。
这样无望的爱，与飞蛾扑火无异，只是少了那份点燃己身的壮烈，由始至终都无声无息。
谁能想到，昔日东城军的第一高手PG One，竟会干出这种自欺欺人的傻事？
李京泽盯着屏幕上那个龙飞凤舞的机主签名，看了半晌，忽然怔怔地落下泪来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