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贝万】灰烬之火 05
李京泽在王昊床边坐了一夜。
他凝望着窗外的天空由暗转明，直至躺在床上的人缓缓张开了双眼，才将视线转回对方身上。
“老贝……你没去睡吗？”
这是王昊三天以来第一次主动和李京泽说话。
李京泽摇了摇头，哑着嗓子问道：“老万，你……为什么会喜欢我？”
老万，我们像从前那样当朋友不好吗？你会是我最好的兄弟，谁也取代不了你的地位。
——这两句话在李京泽嘴边停留了许久，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。这种话很伤人，而他并不确定现在的王昊是否能承受这样的伤害。
“因为一张纸巾。”王昊与李京泽稍一对视，便避开了他的目光，垂下眼帘说道。
“……纸巾？”
五年以前，东城与西城还不是如今的敌对状态，甚至算得上关系融洽。两边的军校生有时还会一起外出上课，互相学习，交流经验。
王昊不爱说话，在班上也没什么朋友，因此没有人愿意坐在他旁边的位置。他对此早就习以为常，也不在意身旁的座位上是否有人，自顾自地端详着教室中的陈设。
这间课室明显很久不曾被人使用过了，所有桌椅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。
王昊身上没带纸巾，又不想弄脏书本，只好将它们抱在怀里，费劲地翻动着书页。
他并不打算开口问同学借纸巾，因为对方拒绝的言辞必定会让他难堪。他就这样保持着一个奇怪的姿势，直到有人踏着上课铃声走进教室，哼着小曲在他身边坐下——
“拿去擦一擦吧，抱着书感觉怪累的。”
一张洁白的纸巾轻轻落在了王昊的桌上，与李京泽痞气的笑容一同撞进了王昊的心房。
从那以后，王昊便开始默默关注着李京泽，尽管他们当时还不知晓彼此的姓名。
后来王昊经过刻苦训练，成为了东城的王牌机师，身边也随之增加了不少愿意接近、讨好他的人。
然而，能够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的，始终还是那名在教室里给予他纸巾的少年。
——只因他是在王昊一无所有的时候，唯一愿意对他表现出善意的人。
“原来如此。”
忆起了旧事的李京泽低声呢喃着，不知是在感慨还是叹息。
对一个人产生好感的原因可以很复杂，也可以简单得令人难以置信——
谁也不会想到，这段在岁月的酝酿中渐渐变质的感情，最初只是源于一张纸巾而已。
李京泽记得，自己是在一场搏击练习赛上记住“王昊”这个名字的。
彼时春寒料峭，朔风刺骨，飘落的雪花点缀着苍茫天地，更添了几分孤绝之意。
“两人一组开始练习，别趁着天气冷就偷懒。”
随着教官一声令下，周围的军校生都与自己的同伴比划起来，只有王昊孤零零地站在原地。那抹黑色的身影被飞扬的白雪掩去了大半，茕茕孑立，显得分外寂寥。
“不介意的话，就和我一组吧？”
李京泽注意到了那个独自伫立在训练场角落的人影，旋即提步上前，主动邀请对方一起练习。“我叫李京泽，是西城荣耀军校机甲系的学生。”
“我叫王昊，就读于东城第一军校机甲系。”王昊感激地看了他一眼，紧抿的唇角稍稍舒展开来，扬起一丝腼腆而真诚的笑容。
“谢谢你。”
在与王昊交手的过程中，李京泽意外地发现，其实他的实力比在场的许多学生都更强悍几分。只是他平时表现得太过低调，这才不引人注目。
从军校毕业以后，李京泽顺利加入了西城的红花会，并向王昊发出入会邀请。
王昊以“想留在本地发展”为由，婉拒了红花会向他抛出的橄榄枝，而后成功进入东城军队。
即使两城之间隔着宽广的苍龙海，李京泽和王昊依然成为了莫逆之交。每逢假日，他们都会相约外出切磋几番，然后在金色的夕阳下依依不舍地道别。
王昊也说不上来，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真正开始对李京泽动心的——也许是在他利落挥刀割断绳索，毫不畏惧地从高台上纵身跃下，冲向敌人的那一瞬间；也许只是被他说的那句“老万，跟我去西城吧，以后有我罩着你”触动了心弦。
他活得肆意张狂，无所顾忌，那是自己最渴望却又无法成为的模样。
王昊喜欢李京泽，因为他是永远都不可能存在于世界上的“另一个王昊”。
两人敞开心扉谈了许久，从旧时的琐事一直聊到了现下的战事。
王昊看着那件挂在衣柜中的东城军装，眉间隐忍的痛楚之色再难掩饰，他也明白自己无须在李京泽面前伪装什么。
“如果可以的话……我真的不想与东城军为敌。”
“那你想与谁为敌呢？”李京泽挑了挑眉，反问道：“南城军的gosh和cdc？还是西城军的nous underground？”
“我……”王昊答不上来。
“东城已经向我们宣战了。现在是战争时期，而我们是西城的军人。”
“你下不了手的话，就只有死路一条。”李京泽说到这里时，眸色一凛，言语蓦然变得尖锐起来。
他伸手搭上了王昊的肩，郑重其事地说道：“老万，我不想为你送葬。”
王昊注视着李京泽面上凝重的表情，沉默半晌，突然笑了起来。
好吧，既然这是你的希望，那我一定会努力活下去的。
一个月后，休整完毕的东城军再次对西城发起了进攻。
这一次，与王昊正面交战的已不再是Shift6的隋一，而是他军校时期的同班同学陈耀。
“PG One你这个叛徒，卑鄙无耻的白眼狼！”
陈耀连通了王昊的机甲信号，痛骂道：“东城军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了？你居然与红花会那帮杂碎狼狈为奸，还对S1前辈下手！”
“我没有背叛东城。”王昊依旧不打算放弃辩解，只是情绪早已不像上次那样激动。
他很清楚，哪怕此刻把屏幕上的陈耀换成他自己，恐怕也不会相信这种毫无说服力的辩解吧。
“事到如今，你还在狡辩？你一离开东城，马上就加入了西城的红花会！你对得起你胸前的英雄徽章吗？”
陈耀狠狠扔下几句话，随后就按键调出了机甲上配备的新型SW-06激光炮，直接对准了不远处的“Number One”。
“和红花会送你的机甲一起下地狱吧！”
“抱歉。”
王昊低低回了一句，随即拉下操纵杆，轻松避开了那道长虹般绚丽的光束。
虽然我也觉得自己应该下地狱，但是我现在还不能死——因为我答应过他，必须活下去。
“哼，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本事！”陈耀的橙色机甲疾速跟了上来，攻势步步紧逼，招招致命，看起来丝毫不愿放过王昊。
“Number One”一边敏捷地闪避着他的攻击，一边开启了炮弹发射口，灰暗的双目骤然亮起。
它锁定来敌，根据机师预判的方向，一炮击中了陈耀的驾驶舱，对方的机甲便瞬间湮灭在耀眼的光华中，被来自冥界的死灵贪婪吞噬。
那张毕业照上存活的人又少了一个……我真是个刽子手。
——王昊看着那台橙色的机甲在天空中炸裂开来，化作片片残骸坠落，面无表情地想道。
这场战斗持续了很久，战线也被不断拉长，甚至波及到了西城海边的一些住宅区。
击退东城军后，红花会众人将机甲停在了海边，一同前去查看住宅区的情况。
王昊刚沿着机甲的绳梯爬了下来，就看见一名小女孩跪坐在倒塌的房屋旁，抱着她父亲的尸体低声哭泣。
“谁的炮弹击中了你的父亲？是东城军，还是西城军？”一名背着长枪的士兵询问女孩，“你还记得他们机甲上的标识长什么样吗？”
“我、我不知道……”小女孩细声抽噎着擦去自己脸上的鲜血，哭得更厉害了。
“是东城军，还是西城军……这两者之间，有区别吗？”王昊淡淡扫了那个士兵一眼，换来的是对方久久的缄默。
“对不起，是我们不好。”
毕冉走到女孩身旁蹲下，揉了揉她柔软的黑发，小心翼翼地安抚着对方激动的情绪。“你先搬到内城区住一段时间吧，那里比较安全。”
“我们会帮你找到新的住处，也会安排其他人过来照顾你的。你不用担心自己无家可归。”王昊也对她承诺道。
女孩听罢，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，急忙追问道：“那我爸爸呢，你们也可以救活他吗？我已经失去了妈妈，我不能再没有爸爸了！”
“……不能，对不起。”面对女孩希冀的眼神，王昊迟疑良久，最终还是残忍地选择了说实话。
女孩咬了咬唇，原本晶莹的眸光迅速黯淡下去，继而被流不尽的泪水淹没。
“呜呜呜……我要爸爸，你们快把我的爸爸还回来！”
她扑进了王昊怀中，悲痛欲绝地嚎哭起来，听得他身边的士兵也忍不住抹起了眼泪。
“PG One，别回头……你没有错。”
朦胧之中，不知是谁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，虚弱而坚定，弥久不散。
为了保护西城，他们除了全力反击之外，别无选择。
“别哭了，我去给你买布娃娃好不好？”王昊抱住了怀里的女孩，耐心地安慰着对方，嗓音低柔温和，眼神却始终冰凉如水。
朝这边走来的李京泽对上了王昊平静的目光，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脏隐隐约约地抽痛起来——
那种感觉如同一根卡在齿间的细小鱼刺，不算难以忍受，却始终隐隐作痛，令人无法忽略。
